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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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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9章

周五那天蔣沐要陪家裏人去醫院體檢,請了一上午假,上午來的兩批客戶都是湯取幫忙做了接待。

在樣板間看到易磐的時候,湯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等介紹完整個樣板間,客戶自行去每個房間參觀,他才退回到客廳,看向正蹲在餐桌邊默默查看踢腳線的人,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依舊戴著安全帽,外頭套著工地馬甲的易磐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說:“今早收到通知,說這塊墻布有破損,我過來看看。”

湯取當然看出了他正在做什麽。

他搞不懂的是,易磐不是園林單位的麽,怎麽現在又在幹室內精裝的活?

一會兒在工地現場,一會兒又在展示區,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湯取想起那張車票上的出發地,問:“你在北京念書?”

易磐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來,他蹲著的時候不覺得,一站起來比湯取高半個頭,存在感就強得多。

“我在北京也是打工,那邊的工程結束了,工友介紹到這兒來的。”

湯取與他對視,見他眼神平靜從容,沒有一絲波瀾,便耐著性子繼續問:“那你在這兒是做什麽?”

“抹灰、油漆、鋼筋換著做。”易磐道,“電焊也行。”

語氣淡定,不像是在胡說八道的樣子。

湯取有些信了,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又接著問:“怎麽會想到做工人?”

“工錢高。”易磐回答得很自然,“這幾年國家保障農民工權益,做這份工作總比待在家裏強。”

“……農民工。”湯取咀嚼著這三個字,笑起來,“農民工從北京坐高鐵過來?”

易磐擡了擡眼睛,很平靜地問:“怎麽,不行?”

湯取還有想不通的地方,但並不想表現出對易磐太過關心,加之客戶也快從房間出來了,於是就結束話題,準備離開。

倒是易磐突然問:“聽說你最近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湯取回過頭,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的?”

易磐說:“你那個姓謝的同事說的。”

售樓部只有一個姓謝的同事……

湯取更加驚訝了,問:“謝怡?她怎麽會告訴你?”

這兩人不是有過節麽?

易磐並不隱瞞,說:“今早在那家粉店遇到,她說的。”

湯取“哦”一聲,問:“還說了什麽?”

“沒了,就這些。”易磐看著他,視線往他身後看去,輕聲說,“你客戶出來了。”

看完房後,客戶對交房時間和精裝還有些疑問,湯取耐心地逐一解答,也就沒空閑再去找易磐追根究底了。

易磐說的話,湯取並不全都相信。

畢竟,從很早以前,他就意識到,這是個很擅長隱瞞、睜眼說瞎話和言行不一的人。*

在那個新組成沒多久的家裏,原本持續的兒子圍堵父親,相互咒罵的戲碼,沒過幾天,就變成了父親將兒子抓回家裏,扣著不放出門,怒罵不止。

每天晚上,在房間裏埋頭做習題卷的湯取,在答完每道題目的間隙,隔著門板模模糊糊地聽到一些線索,漸漸拼湊出大致的來龍去脈。

最初是易振華拿走了易磐的某樣東西不肯還,後來就變成了,易振華丟了個很緊要的東西,懷疑是易磐拿走了。

但易磐並不承認,只說易振華如果肯把東西還給他,他或許會幫忙找找。

易振華氣得七竅生煙,一在小區裏看到易磐,就會把人抓回來審問。

當然,什麽也審不出來,最後總會演變成雙方互相揭短和謾罵。

很多時候,易磐並不回嘴,只堅持把自己的東西要回來。

但易振華罵人的話術卻是千奇百怪,怒極上頭了還會抄東西打人。

這種時候梁寶香都不在,她一般吃完晚飯就出去打牌了,要到第二天的早上六七點才會回來。

即便換了新家,這習慣也沒更改。

那每晚都會上演、魔音貫耳般連綿不絕的爭吵,湯取一開始是想忍下去的,直到那天上課對答案,他發現前一晚做的最後一道大題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錯得弱智離譜,簡直不能容忍!

而當天晚上,易振華正準備拿皮帶追著易磐揍。

火山巖漿汩汩,噴薄怒氣上湧,湯取終於忍不住,拉開門,沖著客廳的方向冷冷地問:“還有完沒完了?”

客廳裏的人楞住了。

一向和顏悅色的人突然發火,就連易振華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即便對方是才十八歲的少年。

好一會兒,他才生硬地說:“不關你的事,你回房學習去。”

湯取語氣陰冷地說:“外面這麽吵,老子學個屁。”又轉頭對躲到沙發後的人命令道,“易磐你過來!”

見對方沒動,湯取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他手腕,直接拖進房間,“砰”地把門摔上,哢噠一聲反鎖了。

這是後母進門之後,易磐第一次真正進來曾經的臥室。

他站在門邊,沈默地打量著整個房間。

湯取坐回書桌前,繼續看卷子,頭也不回地道:“椅子被我坐了,你直接坐床上吧。這張床咱們一人一半,你原先的被子枕頭在衣櫃裏,今晚要睡就自己鋪。”

易磐看了眼衣櫃,又轉回頭看他,沒說話。

湯取回頭,見他一動不動,看出是對自己的話不感興趣,就說:“你暫時別出去,在這隨便做什麽,只要別發出聲音打擾我學習就行。”

說完,不再理他,又恢覆了坐姿,繼續埋頭做題。

易磐在床邊坐下來。

這是他以前睡的那張雙人床,只不過他以前睡的次數也很少。

在他還幼小膽怯懼怕黑暗的年紀,身邊沒有母親,易振華也常年泡在麻將館裏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很多時候易磐都會選擇睡在朋友辛辰家裏。

所以即便他已經長大,不再懼怕黑夜,開始蔑視父親的拳頭,睡在家裏也依舊感到不習慣和別扭。

如今這張一米五寬的床上,鋪著淡藍色的床單,被子和枕頭也是同色系的,散發著淡淡的不知道是洗衣液還是沐浴露的清香。

是對他來說全然陌生的味道。

沈默間,門板突然被人嘭嘭砸響,外面清晰傳來易振華的聲音:“兔崽子,趕緊給老子出來!”

見沒人回應,他繼續砸門,憤怒地高聲道:“湯取,你剛跟誰說‘老子’呢?老子看在你媽的份上才對你稍微客氣點,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你他媽的跟易磐一起滾出來!”……

看來易振華這是終於回過神來,自己的權威竟然被繼子挑釁了!

伴隨著不停擰動的門鎖以及砸門聲,外面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撞開門板闖進來。

湯取煩躁地皺起眉頭,丟開筆,拿過一旁正在充電的手機,撥通了梁寶香的電話。

梁寶香那邊正在洗牌,嘩啦嘩啦地響,不過也多虧了這個空檔,她才有功夫接電話。

“餵,兒子,怎麽了?”

下一秒,易磐就看到那個名義上的哥哥用一種很害怕很可憐的語調對電話那頭說道:“媽,易叔叔要打我……”

“什麽?真的嗎!”梁寶香猛地提高音調,“他腦殼有包吧,發什麽顛!”

回答她的,只有外面連續砸門的動靜。

湯取沒有答話,確定梁寶香聽清了那聲音,直接掛了電話。

他重新把手機插回去充電,對在一邊沈默著始終沒說話的易磐說道:“待會兒你爸走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果然,沒過多久,外面易振華的手機就響了,他接了電話,和對面的人爭辯了幾句:“我哪裏打他了?嘿,你兒子還會告黑狀呢?……是那小子說話先沒大沒小的!”

吵了沒一會兒,就聽他放緩了聲音:“我在家呢……那位置你給我留著,我很快就過去了……你記著我可不坐老劉下家,這老東西黑得很……”

聲音逐漸遠去,最後消失不見,接著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易磐透過紗窗聽見樓下傳來摩托車的轟響,然後漸漸駛遠。

他看了眼書桌前的人,這張書桌是新出現的,實木的顏色,刷了一層清漆,桌面上沒放什麽雜物,只摞著一疊卷子,旁邊擺著一盞臺燈。

燈光很白,照得燈下的人皮膚出奇地好,神情也出奇地冷淡。

得知易振華結婚後,易磐特地在學校留意了一下湯取,知道他長得好看,成績又好,體育也出色,很討老師和女孩子們喜歡。

易磐打量了片刻他的側臉,回想起別人對湯取“性格溫和”的評價,再回憶起上一次在體育館,這個人在他面前眼睛彎彎笑起來,五官線條都格外柔和的樣子,對比剛才的冷若冰霜,實在相距太大。

他上次就應該看出來的。

站在門外看他被圍攻,最後卻送上口頭關懷的人,不會是什麽善茬。

湯取學習的時候會感覺時間過得飛快,周圍的動靜基本被他的五官自動屏蔽,一直到他的神智從卷子上抽離,才會感知到外部的變化。

但今天他正專心做著題,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這題答案漏了一個。”

正沈迷的湯取仿佛神經被震了一下,猛地擡起頭,看了看坐在床邊的人,又往旁邊看了看,才確定剛才出聲的是易磐。

這才記起今晚發生了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易磐已經從床尾坐到了床頭,所以一眼就能看清卷子上的筆跡。

湯取有些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易磐目光依舊落在卷子上,說道:“條件B可能是空集合,推導答案的時候要把這個考慮進去。”

湯取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剛才做的上一題,立刻回頭看了看題幹條件,確實沒說B不是空集合。

他把題重新捋了一遍,補充了答案,下意識要往下繼續寫卷子,過了兩秒鐘反應過來,轉頭看向易磐:“你怎麽知道的?”

都說易磐成績差得不行,易振華在家一直罵這個兒子爛泥扶不上墻,現在竟然能指導他這個高三年級前十做作業了?什麽鬼?

他雖然沒這麽說,但話裏的意思易磐只要不笨就能品出來。

“這是高一數學,我們才學的。”易磐的神情很平靜。

聽他這麽說,湯取也想了起來,他們這周是第三遍覆習高一數學了,今天這套卷子都是高一的考點。

而恰巧他高一的時候過了一段很混沌的日子,導致很多基礎知識學得不是很紮實。

“高一數學我也學過,剛才做題做懵了才會弄錯。”湯取態度坦然地解釋,手裏轉了轉筆,“看來你學習還可以,為什麽你爸總說你逃課在外面鬼混?”

易磐漫不經心地瞥了眼他修改後的答案,說:“我不喜歡上課。我喜歡指導差生改錯題。”

湯取轉筆的手一頓,想發飆,但強忍了下來,露齒一笑:“看來你爸喜歡打你,也不一定是他單方面的原因。”

易磐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機響,辛辰發消息給他。

他看了眼,收起手機,站起了身,說:“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怕易振華回頭來揍你,記得把門重新反鎖。”

“你幹什麽去?”

湯取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拉開門走了。

湯取緊緊攥著筆,半晌,把筆往旁邊一扔,走過去把床單抖平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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